21楼 断线的木偶说: 文明发表内容1,
2021年秋天,我第一次见到绾绾。
当时我正在一家理发店洗头,老板娘的手艺简直天下第一,每当我操心劳碌到头昏脑胀的时候就去找她,她洗头和按摩的功夫,能让你半死不活地来,神采飞扬地走。
刚巧这天绾绾也来洗头。
我先来的,已经在享受老板娘的服务。
绾绾轻轻走进里间,倚在离我不足一米远的门边,幽幽地对老板娘说:“能不能换你老公帮她洗?你先帮我洗!”
老板娘笑嘻嘻地回:“那我要征得顾客同意才行!美女,你听到了,你同意我老公帮你洗吗?”
我没说话,表情全冰去糖。
老板娘洗了二十多年的头,早就把自己洗成了人精,所以急忙拒绝绾绾:“她是我这儿十多年的VVIP,钻石级的,我得罪不起哦,你排个队嘛。”
刚巧绾绾手机响,她转身出去接电话了。
我躺在躺椅上,用余光扫了她一眼,才秋天而已,我还穿短袖呢,她却已经穿着白色貂毛外套,脚上踩的拖鞋也是白色的毛毛款。
老板娘跟我咬耳朵:“她是做那行的。”
可能所有女人身体里都有一根八卦筋。
我立即睁大眼,转着眼珠去追绾绾的背影。
“挺好看的,是不是?”
确实好看,虽然已经不那么年轻,而且莫名其妙穿那么厚实,但是绾绾那张脸,哪怕放进古代帝王后宫,都妥妥的艳压群芳。
我心里觉得可惜,但是嘴巴刻薄:“长得这么漂亮,做点什么不好,非要做这个,脑子有坑!”
“没动过刀,没打过针,能长这么好看的,这么多年,我也只认识她一个。”
“她年龄不小了吧?”
“81年,属鸡的。”
“我的天呐,这么大年纪了, 难道还没上岸?”
“上过岸,没上成功,后来又下水了,唉,说来话长,改天她不在,我详细讲给你听。”
结果根本不需要等到改天,没几分钟绾绾就进来了,她再次倚在门边,幽幽地对老板娘说:“医院又打电话来了,让我尽快把手术做了,我想下个礼拜去,请个护工在那边陪我……”
老板娘急忙打断她,征询我的意见:“美女,我们聊点不寻常的内容,你不介意吧?如果介意,我们暂时就不说话。”
我:“随便。”
于是,她俩就聊开了。
碰巧,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这代表理发店一时半会儿不会有其他客人进来。
老板娘的双手在我脑袋上磨洋工,五官完全在和绾绾对接。
我打量绾绾,她偶尔也打量我。
我眼神冷静,笃定。
她眼神不敢停留多于一秒。
2,
绾绾告诉老板娘,她去了三家医院复诊,结果完全一样,医生都说越早手术干预越好。
但是她非常害怕,想拖一拖,又怕把自己给拖死了 。
她得的是宫颈癌,中晚期。
虽然我等已婚妇女对“干那行”的女人排除不了鄙视、嫌弃、和警惕。我仍然佯装镇定地告诉绾绾,我微信里有个肿瘤科主任医生,可以推荐给她。
绾绾立即打开微信扫一扫,准备加我微信。
我说,我可以先把这位医生从微信里推荐给理发店老板娘,再由老板娘推荐给她。
老板娘的手机正在被她女儿上网课。
于是,阴差阳错,我跟一名“失足女”居然互加了好友。
原本打算推荐好医生就删掉她的,但是自从开始在公号写稿,我的好奇心就比以前强了十倍左右。我想留着吧,只是微信好友而已,又不干别的。
互加了微信之后,又过了个把月光景吧,绾绾突然呼我,说带个果篮放在理发店,让我去拿。
果篮我明确表示不要。但我想见见她,于是就以“刚好准备去洗头”为借口去了。
绾绾说,她动手术,她很多朋友都送了果篮,完全吃不完,所以拿出来分分。
我问:“手术成功吗?”
绾绾:“手术做好了,后面还有化疗。”
我:“听医生的呗。”
她:“谢谢你哦,你介绍那医生真不错,待人也客气,我说我回来休养的话家里没人照顾,想在医院多住几天,他就真的帮我多开了几天,病床非常紧张呢,他这等于给我开后门了。”
虽然我格局小,心理也不够强大,也实在做不到把绾绾当作好朋友,但是一回生,二回熟,慢慢的,居然把她的来龙去脉给摸透了。
3,
以绾绾的出身,本来是没机会读书的。
但是她有造化,五岁那年在马路边捡到五块钱,得以当作学费去幼儿园报了名。
六岁那年又因为弟弟到了读书年龄,家里想让她做弟弟的保镖,所以她得以继续上学。
读初中的时候,她爸妈死活一毛不拔,绾绾却在这时生莫名其妙生了一场大病,小小年纪,不知咋的,手指甲、脚指甲突然陆陆续续都掉了,头发也白了,有好心人劝她父母:“你姑娘这身体以后种不了田,如果想到外面打工的话,至少得读个初中毕业。”
打工……这是绾绾的父母能想到的最好出路了。
所以,虽然初中三年,他们无数次刁难阻扰,绾绾好歹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
后面的高中,是她用全镇第一的实力考上的。
这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好了,掉了的手指甲和脚指甲都长了回来,头发也又变黑了。爹妈不愿意掏钱继续供她读书。可是如果女儿成绩这么好,他们却不供,全村的人都会看笑话,不是重男轻女的笑话,这个他们不怕被人戳脊梁骨,他们怕人笑他们没钱,没钱就在村里没面子,不风光。
所以,亲爹怀里揣着900块,带着绾绾去高中报了名。
姑娘争气,全镇第一……绾绾的父母风光是风光了,但他们并不想承受面子之下的付出。
“那时候我同学基本都是一个月100块钱生活费,我只有40块,平均每顿不足五毛钱,如果买姨妈巾,或者文具,那就至少有一半时间吃不上饭。”
“回家要生活费好难呀!我妈骂我都是用器官开头。”
“学校一个月才放一次假,我一个月才回一次家,只要我在家,我爸和我爷爷的眼泪说来就来,边哭边说他们命苦,家门不幸,出了我这个败家玩意儿。”
“我爸最羡慕村里两户人家。一户生了个女儿,养到几岁的时候,夭折了,我爸逮着机会就当我面夸这姑娘懂事,不叫爹妈烦恼。还有一户人家生了个傻姑娘,每天起早贪黑干活,不叫苦不叫累,长到十几岁的时候叫人拐工地上去做了JI,我爸也夸她懂事,说她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大把往家里拿钱。”
“每次假期结束出发去学校的时候,不是我妈跟在后面骂,就是我奶跟在后面骂,她们希望我出门被车撞死。”
“我还有个姐姐,她在家待遇比我好一点,她小学没毕业,12岁就出门挣钱了,不像我,死皮赖脸想上学。”
“你很难想象,我是怎么在我爸妈手下活着长大的……我一共读了两年高中,那两年,我爸每次看到我,不管我在做什么,洗衣服、做饭、走路、写作业,他都会按着我的肩膀,对准我的脑袋狠狠来上几拳,打过我之后,他若无其事,该干嘛干嘛……”
4,
这种环境下长大的绾绾,自卑、懦弱……
她高中没毕业,被逼着出门打工,来到长三角,进了一家制鞋厂。
鞋厂环境差,活儿重。
因为从小到大原生家庭提供给她的养分只有殴打和辱骂,且绝对不允许反抗,所以出门在外被人欺负的时候,绾绾骨子里的胆怯就出来了,被人骂,不敢还嘴,被人打,不敢还手。
甚至有一次,有个禽兽男工友寻到她的出租屋,把她给强暴了,她都没敢吭声。
这种窝囊的脓包日子持续了将近两年。
第三年,她工作的车间,比她年长几岁的女领班想把她介绍给她表弟做女朋友,绾绾不同意,因此得罪了领班,从此天天给她小鞋穿。
某天,绾绾实在忍无可忍,壮胆跟领班大干了一场,打算辞职走人,刚巧鞋厂老板这天下车间视察。
比绾绾亲爸年龄还要大一轮的老板一眼相中了绾绾。
他许诺绾绾金钱和物质上的诸多好处,包养了她。
开头像梦一样,绾绾总觉得不真实,后来跟着老板坐头等舱,出国游,住大房子,逛商场,名牌包,金手镯,看中的直接全打包……她觉得,这才是人应该过的日子啊!
这年,绾绾才20岁。
这之后,绾绾的人生算是开了挂,她用老板给她的钱,为自己置了房产,又因为心疼“姐姐从小到大生长在那种家庭也没过好日子”,所以给姐姐也买了房,然后又因为“弟弟虽然纨绔,但他也是爸妈重男轻女的受害者”,给弟弟也置了家业。
不用她开口遮掩,家里人自动对外宣布,说她在外面做生意发了大财。
我曾直言不讳地问过她:“老头子那么大年纪,你一点都不觉得恶心吗?”
她坦言:“说实话,这种事,开头难,中间难,最后也难!”
绾绾25岁那年,包养她的老头子开车带她来到阳澄湖边,吃大闸蟹。
饭后,她在酒店床上卖力地讨好老头子。
老头子享受完毕,搂着绾绾说:“我朋友住在隔壁,你去表现表现。”
老头子的朋友是另一个老头子。
绾绾慌了,她想拒绝,可是老头子无所谓地对她说:“这个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们圈子里关系好的,都是经常交换女朋友的。”
这天绾绾忘了自己怎么去的隔壁,但这之后,她从陪一个老头子,变成陪不同的老头子,甚至不同的男人。
她甚至会在身体受男人的掠夺之后,花钱去男性/工作者那里找存在感,也曾眼睛闪闪图浪漫和爱,扮作良家女去跟涉世不深的男孩子交往,爱得最深的一次,她被火眼金睛的男孩家长逮住打到大腿骨裂。
这样荒唐的日子一直过到三十出头,老家有人介绍了个“老实人”给绾绾,她顺势跟他摆酒,成了家。
婚后十个月,绾绾生了个儿子。
她的老家,繁华程度远远不如长三角。
她的男人,木讷却并不憨厚,喜欢怼人,没什么情趣。
还有婆媳矛盾,也让绾绾不舒服。
最主要一点,她婆家在山里种了好多烟叶,她每天得跟着去劳动,在植物当中钻来钻去,还要被蚊虫叮咬,这个苦,她实在吃不下。
在一次家庭矛盾过后,对婚姻生活积怨已久的绾绾丢下孩子一走了之。
她回来找之前的老头子,这个老不休虽然重新接纳了她,但待遇跟从前不再一样,他开始按“次”付费,绾绾也彻底沦为了“做那行”的。
她每个月往家里打二万块生活费,她丈夫也知道她在外面干啥,这男人也鸡贼得狠,不给钱就拿儿子要挟她。
这样的日子又浑浑噩噩过了将近十年,她感觉身体不适,去医院检查,查出中期癌症。
动手术的时候,她身边只有一名护工相伴,她的父母,姐姐,弟弟,丈夫,儿子,统统不见踪影。
“他们哪个人没花过我的钱?我姐的房子,我弟的房子,我爸妈的养老钱,都是我出的。他们需要钱的时候,就把我当成心肝宝贝……我需要他们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在乎我的死活,连信息都不回一条。还有那个死男人,嫌老娘脏,但是要钱比阎王催命还积极……”
“你就没想过,改邪归正,像正常女人那样过日子吗?”
“不可能,你不知道我是怎么长大的,我是吃我爸的拳头长大的,我是吃我妈的侮辱长大的,我正常不了,我至今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眼睛一闭,梦里那个我,不是在被我爸打,就是在被我妈骂……”
5,
我跟她,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所以虽然她躺在我的微信好友里,但最近一年多,我挺忙的,经常出差,已经完全把她给忘了。
直到前几天,她突然发了一条朋友圈:24小时,瘦了整整6斤,进小盒子倒计时了。
她的身体大抵又崩溃了。
我看了看忍住还是没理她。
然后这几天都在想,这个女人究竟值不值得同情?
不值得。
生于泥泞长于泥泞的人何其多,一地鸡毛扭转乾坤的也何其多,偏她要把自己作进坑里去。
就算她18岁的时候没能力修正自己的人生,那么28呢?38呢?
父母扭曲的价值观,兄弟姐妹的无耻贪婪,渣男的见钱眼开……
然而,真正困住她的,不是别人,是她自己!
是她本人千次万次将自己推入火坑。
是她本人心念不正,游戏人间。
可是,想起她的出生,心底又隐隐生出不忍。
一个中考能考全镇第一的女孩子,如果投胎在温暖善良的人家,大概会前途无量吧。
可是这人间,就跟月亮一样,总有一个面是阴暗的。
没有几人真正岁月静好,安然完美。
人生本质是一场内战,这个世上如果说有敌人,那只有一个,沉沦怨气障气拒绝自拔,阻碍觉醒的只是自己。
来自:掌上乐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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