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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断线的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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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5-3 07:48:51 | 显示全部楼层
41楼 断线的木偶说:
第61~70章。正盯着桌子发愣的时候,马母听到大门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是那位去偷竹片衣盔的下人来了。
马母心想,那个马千秋应该是感觉到下人要来,才迅速走入墙壁之中的。他到底是穿墙而过,到了外面,还是留在墙壁内,她无从得知。
下人见了马母,面露喜色。
这应该是得手了。马母心想。
下人进了门,将桌上的碗挪了挪,然后将一个包裹放在桌上。
“老夫人,东西在里面。按照您的吩咐,已经放了蓑衣和斗笠在她藏竹片衣盔的地方,夫人暂时应该不会发觉。”下人说道。
马母打开包裹,看到一件像是铁甲衣的竹片衣盔。经过特殊处理的竹片颜色变得灰暗,看起来如同铁片一样沉重。马母伸手一拿,却轻得很。
“夫人把这衣盔藏在哪里?”马母问道。
“就在衣柜里。说来还挺险,我刚进房间,夫人就跟着进来了,然后安生姑娘也来了。她们两人说了好久的话。我只好躲在衣柜里。我还以为今晚可能回不来,好在安生姑娘说她有晚上习武的习惯,要出去练拳脚。夫人跟着出去了。我才得了机会出来。”
马母轻叹道:“看来她是早有准备了,不然不会将这衣盔放在衣柜里。”
下人说道:“亏得夫人放在衣柜里,要是藏在别的地方,我还不一定找得到。”
马母点点头。她开始也担心下人偷不来竹片衣盔,就是怕余氏将它藏得太隐秘。现在竹片衣盔轻易得了手,马母又觉得怪异,这么重要的东西得手太容易了!
“出来的时候没有被人看到吧?”马母问道。
下人道:“没有。安生姑娘和夫人去了后面的竹林里,看不到我。”
“安生带来的骑兵呢?”
“在厢房喝酒,喧闹得很。就算我从门前跑过,他们都听不到我的声音。”下人回答道。
“官兵呢?”马母还是不放心。
“官兵都在外面,看不到的。”下人道。
“辛苦你了!”马母道。
下人道:“这算什么?不过……夫人会不会很快发现?”
马母想了想,说道:“不会的。她既然把它都放到衣柜里来了,那就是做好了临时要穿上的准备。不等到那一刻,她不会把它拿出来。何况安生在她那边,她不会让安生看到竹片衣盔。”
下人似乎稍稍放心了,说道:“那我下去了。”
马母瞥了下人一眼,犹豫了片刻,说道:“今晚你就别走了,留在这里陪陪我。”
其实马母是担心下人走漏消息,想留她在这里,免得在其他人面前说漏嘴。
下人道:“那我搬床被子来。”
马母点点头。
下人搬了被子来,又伺候马母睡下,然后在睡房门口摆了一榻,裹着被子睡下。
不一会儿,马母听到下人打起轻微的呼噜声,不由得羡慕下人睡得这么香。她则翻来覆去,辗转难眠。耳朵里一会儿是马太老爷的声音,一会儿是马千秋的声音,一会儿是明傀的声音,最后混杂在一起,仿佛要为各自陈述,却说得含糊不清。
为了还有精神应对明天的事情,马母闭上了眼睛,尽力让自己安静下来。可脑子里的声音绵绵不绝。
马母感到屋里的空气有点闷,起床去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白色的月光和沁凉的风一齐钻了进来,仿佛月光是被风吹进来的。她哆嗦了一下,可也舒服了一些。
她回到床上,再次将眼睛闭上,居然有了一点睡意。应该是这几天过于疲惫的原因,她不由自主地发出哼声,听起来好像自己已经睡着了,但仍然醒着。
眼睛闭上不久,马母听到房间里有轻微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很轻很轻,仿佛羽毛落在地上。此时马母的听觉异常灵敏,即使有呼噜声,她仍能从中听到那双脚步已经靠近了她的床。
她没有立即睁开眼睛,心里却想,难道是下人过来看我睡着没有?
可是不对啊,下人的呼噜声还响着。
她顿时恐慌起来,但又想知道到底是谁进来了,于是悄悄将眼睛眯开了一条缝。
床边果然站着一个人!那个人是穿墙而走的马千秋!
不对!这个人是儿子马千秋!
借着月光从她躺着的这个角度看去,这个人耳下的痣清清楚楚,仿佛下雨天不小心溅在脸上的泥。
马母心情激动,却不敢多动一下,仿佛床边站着的不是她的儿子马千秋,而是一只从屋檐下飞进来的鸟,动一下就会惊了他,会让他倏忽一下飞走。
她害怕他飞走,所以努力僵直自己的身子。
马千秋俯腰,抓住马母身上的被子,往上拽了拽。他的手碰到了马母的下巴。
马母感受到了那只手的温度。她感觉自己仿佛是一盆即将熄灭的炭火,重新遇到了火焰,将她点燃,温度从她的下巴向四周扩散,让她整个人暖了起来。
接着,马千秋又抓住被子的侧边,将侧边往内卷起,塞到马母身侧。
这是马母以前常常给儿子盖被子时做的事情。儿子还小的时候,她怕儿子晚上踢被子着凉,常常悄悄去他的房间,将他的被子往上拉,然后将侧边卷起,压在他身下。这样被窝会更暖和。
她每次去,儿子都睡着了。
也许儿子根本没有睡着,只是假装睡着了,就像此时的她一样。
马母能僵直身子,可是无法忍住眼中的泪水。
泪水从她的眼角流了出来,滑进了鬓发里。
可能是夜色掩盖,马千秋似乎没有看到马母流泪。他将被子盖好之后,又轻轻悄悄地往客厅的方向去了。
马母想爬起来跟过去看一看。但她告诉自己,千万不要起来,更不要跟过去。儿子之所以一直不出现,必定是因为时候尚未到来。她若是追过去,必定忍不住会抱住儿子大哭。
此时的情绪就如被河堤挡住的汹涌洪水,一旦拉开一个闸门,就会倾泻而出。
那样的话,客厅里的下人,外面的官兵,还有无数潜伏在马家的人,都会发现异常。
何况,她仍然有一丝疑虑——这个人会不会是偷偷出来吃饭的那个人,他是不是从哪里知道了马千秋耳下有痣,于是点了丹青?
吃饭的时候,他们的话已经说开了。在马母看来,他没必要再假装成马千秋来骗她。可是他已经像无处不在的魂魄一样,若是马千秋也在这里,难道不会被他发现?
马母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头绪。
一夜很快就过去了。
马母在外面开始蒙蒙亮的时候才睡着。等她醒来,走到窗边看了看天空的太阳,才知道已经过了午时。安生带来的骑兵正在院子里洗马,好几个下人在旁边围观,间或帮忙提水。军官远远地坐着,看着洗马的骑兵,似乎回想起了他在边疆伺候战马的情形。
在阳光下,他们没有分为马家安家和官家,祥和地融合在一起,有种岁月静好的假象。
马母也沉浸其中,一时忘记了忧愁。
骑兵将马洗刷干净,装上马鞍,问下人要不要上马骑一骑。下人连忙摆手,说不会骑马。
下人指了指远处的官爷,说,他曾经上过战场,应该是会骑马的。
骑兵远远地喊军官。
军官笑了笑,也摆手。
他们本是无冤无仇的人,却因为毫不相关的人,而各自对立,甚至你死我活。马母心头忽然冒出这样古怪的想法。
这时,一只飞虫从马母眼前掠过,落在了窗台上。
马母低头看去,心中一惊!
那是一只翠绿色的蝗虫!
接着,又一只蝗虫从眼前飞过,落在了窗外的墙角下。
接着,又一只蝗虫飞了出来,落在远一些的墙角下。
蝗虫一只接一只地飞出来,绕着马母所在的房子,在不同的地方落下。
马母将窗台上的蝗虫捉了起来,却指头一疼,赶紧放开。
马母看了看手指,上面有一道割伤的血痕,一颗颗血珠冒了出来,越来越大。

马母又惊又喜,这蝗虫跟上次在余氏门前的台阶上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她害怕别人看到这些蝗虫,但发现其他人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它们。
这时,一个围观洗马的下人看到了马母,赶紧走了过来。这个下人是昨天帮她去偷竹片衣盔的那个人。
“您终于起来啦!”下人说道,“我去厨房给您弄点饭菜来。”
马母担心她看到蝗虫,甩手道:“快去快去!”
马母吃了饭,闲坐了一会儿,就去了余氏那边。
余氏正在和安生说话。
马母见余氏表情没有什么异常,心想她肯定没有发现竹片衣盔被掉了包。
安生见马母进来,打趣道:“老夫人,我姐姐真是有了婆家忘了娘家,她要赶我走呢。”
马母转头去看余氏。
余氏辩道:“哪里是赶你走?你抽空来看我,我已经很感激了。但是在战场上,你是你父亲的左膀右臂,你得早些回去才是。”
马母明白余氏的意思了,明傀和地下那位姑娘都不是良善之辈,她是要找借口让安生离开马家,免得今晚的事情再生变故。
马母便顺着余氏的话说道:“你姐姐说得对,前方战事事关国家社稷,不可轻视。现在你把该送的东西送到了,该见的人也见了,应该回去了,免得你父亲挂念。若是想念你姐姐,下回再来就是。”
安生大概没想到马母会这么说,愣了一下。
余氏抿嘴一笑。
安生撇撇嘴,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姐姐,其实我这次来,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余氏道:“你说。”
“我父亲说,姐夫这里有不少墨家珍宝,尤其是机关设计图,他是垂涎欲滴。姐夫在世时,他不敢夺人所爱。如今姐夫已故,不知姐姐可否将机关设计图送给我,让我带给父亲。我虽然是父亲的左膀右臂,但大元的军队装备上了姐夫设计的机关,那就不是我这个左膀右臂能比得上的了!姐姐若是一定要留在身边,做个念想,那也可以。我看看那些图,照着样子绘制下来,再带回去。好不好?”安生终于将她的目的说了出来。或许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无法带走余氏了,干脆表明来意。
马母顿时为余氏紧张起来。安生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余氏该如何应答?
余氏看着安生,又笑了。
安生反而迷惑了,问余氏道:“姐姐,你笑什么?”
余氏道:“我笑你傻呀。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什么墨家不墨家?更不知道什么机关设计图。若是有这东西,我留着何用?念想也不用这东西做念想。”
余氏的话显然出乎安生的意料。
“姐姐,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姐夫有机关设计图?”安生问道。
马母又为余氏着急起来。马家的底细恐怕安将军早已摸得清清楚楚了,要是余氏咬定说家里没有机关设计图,安生和安将军肯定不会相信。
余氏略作思忖,倒吸了一口气。
安生看着她,问道:“想起来了?”
余氏道:“我虽不知道,但听你这么说,倒是想起夫君曾经说过有一盒无比重要的东西藏在婆婆那边的机关里。难道说的就是机关设计图?”
安生欣喜道:“是吗?那我们现在过去取出来吧!”
余氏摇头道:“恐怕不行。”
“为什么?”安生焦急道。
“夫君虽然说过藏在那里,但是没有说出具体地方。那里机关重重,你我如果冒然去取,说不定会中了暗器,或者损坏设计图。”余氏看了一眼马母,继续说道,“就像我婆婆不懂机关术,损坏了夫君的竹竿一样。竹竿爆裂,就是为了防止外人使用机关。机关设计图这么重要的东西,必定也有类似的保护措施吧?”
马母明白了余氏的意图,假装恍然大悟,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说道:“我知道了!明傀昨晚不取,偏偏今晚来,还要我瞒着安生姑娘,恐怕就是为了取机关设计图而来!他曾是墨家巨子,又曾是我儿的上司,他应该知道机关设计图藏在哪里,知道怎么把图取出来。”
安生果然相信了她们的话,问道:“明傀今晚过来是来拿机关设计图的?”
马母道:“开始我也不知道他有这个目的。现在想来,他要你姐姐假装成他出去,自己必定是想留在机关里,寻找你姐夫藏在里面的机关设计图。”
“可是……机关里面不是已经有人了吗?”安生问道。
马母道:“她应该不知道机关设计图藏在那里。”
安生思索片刻,点头道:“她应该不知道。我父亲当初设计扒了奎大人的皮,就是听信了之前的传言,说是奎大人将墨家最重要的设计图纹在了身上。这样的话,除了他自己,其他人都无法得到设计图。”
马母汗毛倒立!原来设计陷害奎大人的是安生的父亲安将军!安将军为了壮大自己的军队,竟然将大元的工部尚书变成了一只猴子!
“奎大人身上确实有刺青图,但不是墨家最重要的设计图。父亲为了迷惑其他想要得到设计图的人,叫人放出话,说奎大人的皮肤被其他人夺走了。以为奎大人身上有设计图的人,到处寻找奎大人被剥去的皮。”
“那你们是怎么知道设计图在我夫君这里的?”余氏问道。
“姐夫暴露之后,父亲猜测姐夫是墨家巨子,墨家的机关设计图自然会在姐夫这里。姐姐,我虽然奉父命而来,但并不影响我们姐妹情分。姐夫之前在工部,后来到兵部,就是为了继承墨家巨子的位置,然后用到士兵身上来,壮大我大元军队,报效朝廷!”安生道。
“可是朝廷杀害了我夫君。”余氏冷冷道,“再说了,夫君拿到设计图,也不是为了用于战场。恰恰相反,他这样维护设计图,是害怕设计图落入恶人之手,怕因它而让更多人丧命。”
“可是谁能阻止战争?”安生问道。
余氏忽然换了口气,说道:“妹妹,我不跟你争。既然你父亲想要,那就拿去吧。留在这里反正是个祸害。我劝过他好多回,他就是不听,如今落了个尸首不全的下场。”
“我不是把姐夫的头颅带来了吗?选个日子埋了,让姐夫别做无头鬼。”安生说道。
余氏往安生走了一步,表情肃穆地问道:“妹妹,你带来的头颅,可真是我夫君的头颅?”
马母屏住呼吸,聆听安生的回答。
安生看了看余氏,又看了看马母,轻声问道:“莫非……姐夫没有被砍头?”
余氏不知该如何回答,瞥了一眼马母。
马母看到了余氏的眼神,顿了顿,说道:“我总觉得他还活着。”
这不是安生想听到的回答。她露出不满意的表情。
余氏又问道:“妹妹,你确定你带来的是我夫君的头颅吗?你是怕我对夫君生还存有一丝幻想,不把设计图给你吗?”
安生不说话。
“那你现在不用回答我。等今晚明傀来了,我们让他到机关里去,你在机关出口守着,等他拿了设计图出来,你自己看着办。等拿到了设计图,你再回答我。”余氏说道。
“可以。”安生回答道。
马母对余氏佩服不已。刚才若是轻易答应将设计图拱手相让,安生必定会怀疑。余氏故意将头颅的问题送到安生手里作为筹码,让安生认为这是对换的条件,这就合理多了。
同时,马母又担忧起来,看着余氏胸有成竹的样子,害怕自己会破坏她的计划。
马母想回去,再偷偷将竹片衣盔送回来,于是起身告别。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接近黄昏。若是这时候再让那个下人送回去,恐怕来不及了。到时候她自己假装不成,余氏也没有办法用到。犹豫来犹豫去,天色已经暗了。
马母将先前那个下人叫来,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
下人不知所以,但点头应承,然后离去。
马母吃了晚饭之后,就坐在可以触发机关的椅子上,手里拿着那把磁石伞,静静等待。
天色越来越暗,另一个下人进来点灯,看到坐在椅子上的马母,问道:“老夫人待会儿是要出门吗?外面也没有下雨啊。”
马母平静道:“快了,就快下了。”
下人点了灯要走。
马母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下人道:“戌时了。”
马母道:“我儿在世时曾说,戌者,灭也,乃兵器之象,阳气至戌而尽。看来他们快要来了。”
“雨要来了吗?”下人听得迷糊了。
马母微笑道:“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下人走后,马母穿上竹片衣盔,坐回椅子上,用伞触发机关,翻转到了地下。
马母从网上下来,蹑手蹑脚走到那个密道的大门前,想将门打开。犹豫了一下,她将耳朵贴在门上。
果然,她听到了细小的说话的声音。
门后有人。
毫无疑问,他们是等着余氏的。他们不知道余氏具体什么时候下来,或许是等得无聊了,偶尔说几句话解解闷。
马母离开大门,走到通天镜那里,镜子里只有上面屋顶的房梁,再不能看到客厅里的情形。然后,她将两个灯笼中的一个灭掉。四周顿时又暗了不少。
她找了一个最黑的角落躲了起来。
她心里盘算着,此时那个下人应该也躲在某个地方了,只要明傀出现,下人就会按照她的吩咐,假装急匆匆地迎过去,并告诉明傀余氏刚刚被人劫走,下到了机关里去了,老夫人也跟着下去了。
她不知道先前那位姑娘的来头,曾经是墨家巨子的明傀不可能不知道。他一旦知道有人要劫走余氏,必定下来追。不用跟他说,他也知道如何打开密道大门的锁。大门一开,明傀便会与门后的人相遇。两方必定大斗一场。她趁乱逃出,回到地面,再将安生唤来。这样,明傀来取机关设计图的“目的”就坐实了。那时候明傀若是活着,绝不会向曾经剥去他的皮的人示弱;若是死亡,那么并不存在于机关之中的设计图便是被密道里偷袭明傀的人拿走了。
总之,设计图不在余氏这里了,其实仍然在她那里。
想到这里,她一愣。这不正是余氏想要的结果吗?
马母忽然明白过来了。无论马家人逃到哪里,觊觎机关设计图的人就会追到哪里。唯有让那些人以为机关设计图不在马家了,才能摆脱明处和潜伏在暗处的人。
这么说来,余氏有意做了这个局?竹片衣盔被偷,也是她意料之中的?马母豁然开朗。


就在这时,密道那边的大门居然打开了。
马母躲着的地方无法直接看到大门,但是她能听到门打开时发出的艰涩沉重的声音。接着,大门那边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大门应该是从密道里面打开的,这并不让马母感到意外。设计这个锁的人,自然想到过如何用其他机关打开它,以备不时之需。
让马母意外的是,渐渐走过来的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刚才从那里听到门后躲着不止一个人。
马母紧张地听着脚步声,但不敢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她往暗处更用力地收缩身子,害怕被那个走出来的人看到。她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突然从门后出来,更不知道那个人要做什么。
莫非他们发现我下来了?应该不会。如果是来抓我,那些人肯定会一涌而出。马母心想。
不一会儿,那个人走到了马母能看到的地方。
马母僵住了!
那个人不是别人,竟然是马太老爷!他没有一点儿受了重伤的迹象,行动自如。他不是被承载了一面墙的重量的滚轮压伤了吗?被那么重的东西压过,他怎么可能毫发无损地在这里出现?
马太老爷走到了灯笼下,看了看被马母故意熄灭的灯笼,按了一下隐藏在黑暗里的机关,灯笼徐徐降下。然后,他将灯笼重新点燃。
马母放下心来。门后的马太老爷应该是感觉到门缝里漏过去的光线暗了许多才出来的。
马太老爷将点好的灯升到原来的位置,轻轻拍了拍衣服,然后回到密道里去了。显然,他不知道这是他的妻子故意弄灭的,而以为是灯笼自己熄灭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应该被那位姑娘暗算了吗?马母心里翻江倒海,恨不能此时跟随上去,质问马太老爷,问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问先前那位姑娘到底是什么人,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可是她不能出去。她一出去,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余氏的计划也将落空。
她忍不住胡思乱想。难道是我丈夫想要谋害我儿媳?所以他与先前那位姑娘串通好,要引余氏到这里来?要将余氏当做人质的不是别人,而是马太老爷?不,不,不,不会是这样的!余氏是他儿子的媳妇啊!难道他是为了救余氏?那他为何要带人躲在密道里?为何要造成他伤势严重的假象?
答案非常明显。他是为了不让她知道谋害余氏的人是他。毕竟他们多年的夫妻情分,他不想她知道残酷的真相。
马母想到这里,心口一阵剧痛,如被人扎了一刀,然后在里面旋转。
她耳边又响起了安生说的话——他已经是墨家的人了,不是马家的人了。
她用力摇头。不会的,不会的,如果他不在意马家了,上次就不会突然出现,将那些官兵挡在门外。
不对,不对,上次他出现,是为了保护他的儿子马千秋不暴露,而不是为了保护儿媳余氏。如果当时房间里被家贼看到的是余氏,他还会突然出现吗?马母不确定。
他到底为了什么目的要这么做?马母无法理解看到的一切。
虽然两个灯笼都亮着,但马母感觉陷入了更深的黑暗里。

马母又等待了大概半炷香的时间,终于听到机关转动的声音。应该是明傀他们下来了。
果不其然,马母看到客厅里的椅子翻转了下来。一个人落在了网上。那是明傀。
明傀刚刚从网上下来,公输苒苒紧接着落在了网上。
马母以为就他们两人,没想到那个机关还在翻转,陆续下来了好几个人。
他们每人手里拿着一把伞,显然是有备而来。
公输苒苒下来过一次,对这里比较熟悉,她领着明傀他们往密道方向走,边走边说道:“密道在那边,用的是不能用钥匙打开的锁。余氏应该是从那里走了。”
听到公输苒苒这么说,马母略微放下心来,看来下人把她要传达的话传达到了,让明傀以为余氏真的被挟持到地下来了。当然了,明傀这次带了这么多人来,说明他早就预感今晚会有人阻挠他的计划。所以下人的话他很容易相信。
明傀他们是急匆匆下来的,声响很大,不像马母下来时那样谨慎小心。
密道后面的人听到声音,以为余氏下来了,赶紧将大门打开。马母没有看到他们打开门,但是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以及金属碰撞发出的嗡嗡声。
“马大人,来者不是余小姐!”一人惊诧大喊道。
马母在暗处看到公输苒苒脸上露出惊诧的表情。
他们都会惊讶,因为他们都以为余氏应该在这里。
“马大人,原来想抓余小姐的人是你!”明傀难以置信地摇头说道。他身后的人纷纷将伞衣拉开,里面的伞柄都是扁平的剑身。
马母看不到马太老爷,但听到马太老爷说道:“奎大人,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长进哪。若是能让你想到,我还能潜伏这么多年吗?”
公输苒苒虚弱道:“她可是你儿媳,你怎么连自己的儿媳都不认了?你还是人吗?”
马母心口又疼起来。
“公输姑娘,不要因为奎大人帮你赎身,就忘了你家族因为什么而世代为奴为妓!只有不断的战争能消耗大元气数,才能让你家族和千千万万家族翻身!我们为的是天下!不是个人!你也是墨者,这都不懂吗?”马老太爷喝道。
“天下?连自己家人都不顾的人,何以谈天下?你就是为了机关设计图而来,不是为天下而来。”公输苒苒带着嘲讽的口气说道。
这也是马母想说的话。夫君呀夫君,你何以抛家弃子,去图天下大事?就算你胸怀天下,可你连自己的儿媳都不顾吗?何况儿媳怀着马家的血脉!难道你是着了魔吗?
马母想着想着,潸然泪下。
马太老爷说道:“你们不也是为了机关设计图而来吗?有何脸面说我?机关设计图在我马家,我都难以得到,绝不能让你们给抢了!兄弟们,让他们进得来,出不去!给我杀!一个活口不留!”
接着,马母看到马太老爷冲进了她的视野里,与明傀带来的人短兵相接。
明傀带来的人奋起还击,顿时一片刀光剑影。
马母趁乱换了一个隐藏的角落。这样她看的视角更全一些。
正打得激烈的时候,马太老爷忽然踢开一人,往马母这边甩了一下手。马母大吃一惊,以为自己被马太老爷看到了。未料马太老爷收了手,带着众人往后撤。
马母抬头一看,一根微微发亮的针扎在她头顶上方的开关上。与此同时,墙壁上出现了许多先前没有的藕状小洞。
公输苒苒早看穿了马太老爷的诡计,大喊道:“防护阵!小心暗器!”
明傀带来的人赶紧聚在一起,迅速将伞撑开。伞没有伞衣,还有伞骨。伞骨的机关被触发,伞骨飞速旋转,看起来如同伞面。从四面八方的小洞处飞出的短箭发出划破空气的呼啸,碰到伞骨,纷纷掉落。
马母听到公输苒苒的喊声才明白马太老爷触发了暗器机关,于是脸面朝下,往地上一扑。
等短箭呼啸的声音过去,马母侧头一看,竹片衣盔上无数短箭,自己几乎成了刺猬。
再看明傀他们,虽然有伞骨遮挡,但难免有漏,一半人身上挂了彩。
尤其站在前面的公输苒苒,身上有好几支短剑。
公输苒苒的身子摇摇晃晃,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明傀见状大怒,撕心裂肺喊道:“给公输姑娘报仇!”
明傀身后的人气势不降反涨,如同被激怒的野兽一般,个个怒吼着奋勇向前。
马太老爷那边的人反而被吓住了,虚晃武器,连连后退。
马太老爷见状,将密道大门关上,将钥匙插入锁中一拧,大声道:“如今没有了退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那些人见无路可退,只好奋起抵抗。
马母见到了她一生中最为血腥恐怖的一幕。眼前的人不再是人,而是一群野兽,做殊死拼斗。每一个人都变成了血人。
毕竟马太老爷先用了暗器,明傀那边的人渐渐全部倒下了。明傀躺在了地上,却从自己身上拔下一支短箭,扎在了马太老爷的小腿上。
马太老爷将刀架在明傀的脖子上,长吐了一口气,狠狠说道:“你为什么非得跟我为敌?处处坏我的事?”
明傀微笑起来,回答道:“不是我与你为敌,是你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儿子。你要怪我,还不如去怪你儿子马千秋!”
躲在暗处的马母听得心里咯噔一声。“管不住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意思?
马太老爷呲牙道:“还不是因为你!他进了你的工部之后,才开始不听我的话。是你唆使他背叛我!背叛墨家!”
马母浑身冰凉。她从不知道儿子马千秋“背叛”过他的父亲。难道这就是丈夫要谋害儿媳余氏的原因?
明傀大笑起来,笑得阴森,如同深夜鸣叫的老鸦。
“死到临头,你笑什么?”马太老爷按了一下手中的刀。
刀刃划破了明傀脖子上的皮,血从那里流了出来。
明傀仍然抑制不住笑,一边笑一边说道:“你儿子马千秋进入工部之后,我还不知道他是墨家人。唆使他背叛你又从何谈起?你我理念不同,但那时我尚为巨子,一心化解墨家内部矛盾,怎会做这样的事情?倒是你以假死消失于人间,暗地里害我,让我失去人皮,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从而好让你儿子夺取巨子之位!”
马母知道谋害明傀的是安生的父亲安将军,并不是马太老爷。不过,安将军与孛罗帖木儿将军站在一起,说不定马太老爷确实参与其中。
马太老爷摇摇头:“在我儿进入工部之前,我确实想将他培养为巨子。但进入工部之后,他不再听从我,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又怎会加害于你?”
“不是你?”明傀讶异问道。
马太老爷“哼”了一声,说道:“现在我随时可以要了你的命,又何必骗你?”
明傀的笑声更大了,笑得马母的耳朵都承受不住,仿佛一只飞虫钻进了耳朵里,到处扑撞。
“你不信?”马太老爷道。
明傀笑得浑身抽搐起来,说道:“我怎么不信?我笑的是你我都被余氏骗了!”
“关她何事?”马太老爷问道。
马母所认识的余氏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的儿媳。她不知道他们说的余氏是不是她的儿媳。

“要不是才知道马千秋不听从于你,我也不会发觉自己被骗。”明傀道。
马太老爷眼睛一眯,略作思忖,将手中的刀往上提了一些。他没听明白,但想听听明傀后面的话。
同样想听明傀后面的话的人,还有躲在暗处的马母。
“什么意思?”马太老爷问道。
明傀瞥了一眼脖子上鲜血淋漓的刀,笑道:“河蚌相争,渔翁得利。看来她已经在上面等着了。”
马母一怔,看来他说的余氏就是她的儿媳。明傀猜得没错,余氏早就让安生带着人守在机关出入口了。
马太老爷抬头望上面看了一眼,将信将疑。
可能是由于身上的伤口疼痛,明傀哼了一声,然后说道:“我一直以为巨子是你儿子马千秋……”
“难道不是?”
“你且听我说完,此前我认为他是你借助了孛罗帖木儿将军的力量将他扶上巨子之位的。刚才听到你说马千秋进入工部之后就不听从于你,而你已经没有帮助他夺取巨子之位的意思。再回想我在工部任职时经历的事情,才发现有些蹊跷。”
“蹊跷?什么蹊跷?”马太老爷问道。
“我曾问过马千秋要不要做巨子。撇去与你的恩怨,我个人本来就很欣赏马千秋在竹子机关方面的造诣。我也希望墨家后继有人。没想到马千秋说了那样的话。”明傀的目光离开马太老爷,望向头顶的黑暗之中。
“什么话?他说什么了?”马太老爷问道。
暗处的马母静静地听着。
“他居然说巨子的位置应该给一个女人。”明傀说道。
马太老爷一愣,随即脸上浮现一丝鄙夷的笑,说道:“他就是这样离经叛道。我想这样,他就那样。没想到在你下面当差也这样!”
明傀继续说道:“我当时非常愤怒,认为他在羞辱我。他辩解道,墨家主张非攻,主张爱利天下,那么只有女人才能胜任。女人有妇人之仁,在别人看来,这是贬义,在他看来却是夸奖,却是符合墨家主张的。唯有妇人之仁的人,才不会无休止地发动战争,才能博爱天下所有人。”
“哪有这样的道理!”马太老爷怒道。
明傀道:“现在想来,他说的有道理。他说,战场上都是男儿,有几个女人想要以武力征服外族?心怀慈悲之心的,也大多是女人,男人大多有暴戮杀伐之心。世间常见的凶悍女人,也不过泼妇骂街。而打架偷盗之人常为男人。我当时以为是你在背后唆使他这样羞辱我。”
“你早知道我是假死?”
“你太小看我了,好歹我曾是巨子,你我又都是墨者,我能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他从心底里认为能接替巨子之位的是一个女人?如果他不是巨子,那谁是巨子?你是上一任巨子,难道你都不知道吗?”马太老爷摇晃手中的刀,厉声问道。
明傀叹气道:“按照惯例,上一任巨子将墨家设计宝图交给下一任巨子,才算完成仪式。可我不是这样的,我当时被困在军营,后遭人剥皮,我数年养伤躲藏,无人知我尚在人间。别说宝图了,身上的假图都被人剥走。等我回来,打听到原来服从我的墨者现在听令于马千秋,便认为宝图在马千秋手上,加上有你暗中相助,马千秋必定成了巨子。”
“可我没有帮助他,我们父子因理念分歧而割裂。”
明傀继续说道:“我知道他不想做巨子,唯一让他屈服的,是你的期盼和帮助。现在看来两者都不成立!”

“他不是巨子,那谁是巨子?”马太老爷问道。
明傀笑道:“你还不明白吗?设计图在谁那里?谁又是女人?你的儿媳余氏才是真正的巨子!我和你都被她骗了!她以马千秋为替身,骗了所有人!”
马母虽然已经料到明傀会说巨子是她儿媳,但听到后还是震惊不已。不过她不认为余氏骗了所有人,而是为了保护好丈夫。现在想来,如果儿子马千秋就是巨子,设计宝图就在他身上,那么,儿子马千秋不可能回到家里来了。儿子马千秋之所以能回来,最大的可能是因为谋害儿子马千秋的人发现他并不是巨子,不能从他这里得到设计宝图。
果然,明傀接下来的话验证了马母的猜想。
明傀说道:“马大人,我现在算是想通了。我之前预感你儿子并没有被砍头,是因为我派人去查验过那个飞刀高手。虽然没能查出真相,但飞刀高手疑点很多。除了你我,朝中还有其他人想得到机关设计图。我想,那个人在紧要关头发现你儿子并不是真正的巨子,又不想因此惹怒真正的巨子,才偷偷放了你儿子,拿着假人头复命去了。”
“我儿当然没死!他虽不听从于我,可我是他父亲,虎毒不食子,我怎么能让他身首异处!”马太老爷道。
马太老爷是救过马千秋一回的,这个马母很清楚。马太老爷之前出来顶替马千秋,不让官兵发觉,自然就不会杀害他。儿子再“叛逆”,他也不会弑子。
“是你救了他?”明傀意外道。
“我哪里救得了他?”
“可我后来得知那个飞刀高手是孛罗帖木儿将军的暗线。我以为是你命令飞刀高手造成马千秋被砍头的假象。”
马太老爷松开了明傀,喃喃道:“难道孛罗帖木儿将军突然发觉我儿不是巨子,才让我来这里抓余氏的?他怎么会知道真正的巨子呢?”
躲在暗处的马母哑然失笑。她已经明白孛罗帖木儿将军是怎么知道巨子是余氏的。
儿子马千秋的竹竿爆裂之后,他日夜兼程赶往营地,她和余氏在家中焦急不已。余氏忽然问她:“婆婆,我问问您,如果能保住夫君,但要牺牲我。您愿意吗?”
马母自责道:“事已至此,都是我的错,如果要换一个人死,那也是我,怎么会是你呢?”
余氏拉住马母的衣角,认真地问道:“婆婆,我说是如果,如果我可以替换夫君。您觉得可以吗?”
马母心生感激,抓住余氏的双手,哭道:“你傻啊?就算可以,我也不会让你这么去做。你夫君是我儿,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也是你母亲的心头肉啊。谁的娘亲不是娘亲?谁的儿女不是儿女?换我可以,换你不行!”
余氏听后,说了一句当时马母没听太懂的话。余氏说:“夫君常说妇人之仁才是大爱,如今看来,我还不够,您才是有大爱的人哪!”
那时马母想着余氏是因为着急而胡思乱想,此时才明白,她确实可以替换她的夫君。她必定是想到了解救夫君的办法,而代价是要暴露自己。她知道谋害她夫君的人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她必定通过她的方式告诉了孛罗帖木儿将军——她才是真正的巨子。孛罗帖木儿将军才放下了谋害马千秋的念头,转而让马太老爷来带走余氏。
居然是这样!居然是这样!马母在心里呐喊不止。
就在她激动不已的时候,另一个念头闪现出来——这明傀不是不会说话吗?
或许是由于紧张,也或许是由于恐惧,她差点忘记了明傀不会说话这回事!
此时前因后果渐渐清晰,她才后知后觉想起这件重要的事。
难道这个明傀并不是明傀?
马母再次朝那血泊中的明傀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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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5-3 12:53:54 | 显示全部楼层
42楼 眺望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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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5-3 18:03:58 | 显示全部楼层
43楼 断线的木偶说:
第71~75章。那人身上脸上都是猴毛,马母根本看不出他与明傀有什么不同。
她又想,我不认识也就罢了,夫君与他宿敌多年,难道连他会不会说话这回事都不知道吗?
难道之前他只是假装不会说话?马母只能做这种猜测。
这时,滚轮那边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马太老爷和明傀都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马母也朝那边看。
马母心想,是谁这个时候在上面触发了机关,要把上面的墙壁打开?
可是滚轮没有动,倒是滚轮之上一面墙壁缓缓降下。在那面墙壁之中,居然有一双鞋子!接着出现了一双脚!
明傀又大笑起来,笑声中有几分自嘲的意味。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现在渔翁来了!”明傀以怪异的声音说道。
等到墙壁之中的人露出一半的时候,马母认出那是儿媳余氏了。
同时,她也明白了之前马千秋是如何穿墙的。原来上面的墙壁不但可以移动,还能升降。墙壁的高度远大于她能看到的高度。在能看到的墙壁之上,还有一个能容纳一个人的机关。触发机关之后,墙壁便往下降,等到高度合适,人便可进入墙壁。墙壁继续往下沉,等追过来的人敲击墙壁的时候,机关已经降下去了。
原来这就是穿墙术!
马母继而想起第一次下来的时候不但看到了那位姑娘,还看到了跟儿子一样的木雕。她忽然明白了木雕是如何隐藏的。操控机关的人首先以搬山术将木雕悬于房梁之上,所以在房梁上留下了痕迹,后又以穿墙术将木雕移至地下机关。
马母侧头看了看马太老爷,心想,操控木雕的人应该就是他。那时或许他还不太确定儿子马千秋是生是死,想从她这里套出些信息。那个家贼应该也是他安排的。但那个家贼忠于的人不是他,而是孛罗帖木儿将军。所以家贼一方面听从他的安排,一方面又想将马千秋暴露于官兵面前。孛罗帖木儿将军不想自己惹怒余氏,便将这把火转移到官兵手里,想要借刀杀人!因此,此前孛罗帖木儿将军放过马千秋,也不是心生善念,而是考虑到马千秋必定回家向巨子余氏汇报情况。一旦让官兵发现马千秋还活着,便是满门抄斩的罪名!而孛罗帖木儿将军自己不便向朝廷公布内情,毕竟是他自己放过马千秋的。
如此一想,马母就明白了安生的目的。安将军虽然与孛罗帖木儿将军理念相近,但安将军存有私心,想将余氏掌握在自己手里,于是故意让安生提了假头颅来迷惑官兵,在余氏这里获得好感,以便带走余氏。
墙壁停住,余氏微笑地看着马太老爷和明傀,说道:“我不是渔翁,谁都不是渔翁。事情至此,我们都是鹬蚌。说要战的,边疆死伤无数。说要不战的,内部死伤无数。正应了张文忠公那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哪有什么渔翁!”
马母虽然孤陋寡闻,但早闻张文忠公的大名,尤其那句百姓苦的话。他身为汉人,却官居一品,追封滨国公,谥文忠。
马太老爷和明傀听了余氏这番话,不禁露出些许羞赧之色。
明傀道:“说得好听!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余氏从墙壁之中走出来,看了看横陈的尸体,摇头苦笑道:“我不过想要保我夫君周全。”
然后,余氏假装不经意朝马母这边瞥了一眼。
马母心想,她知道我在这里。
“我不愿看到妻子失去丈夫,母亲失去爱子,尚未出生的孩子失去父爱。我是如此,天下人亦是如此。”说到这里,余氏轻抚肚子。

明傀费力地坐了起来,眼睛阴森地看着余氏,说道:“你竟然敢单枪匹马下来,就不怕我们杀了你吗?”
马太老爷皱了一下眉头,他明白明傀说的“我们”包括了他。他明白明傀在暗示他,他们两人现在只有化敌为友,才可能反败为胜。
余氏淡然一笑,说道:“都这样了,还非得你死我活吗?你是不是忘记了,能让你说出话的哨笛是我夫君,你曾经的属下马千秋送给你的?你就这样报恩的吗?”
马母得到余氏的提示,往明傀的脖子上看去,果然看到那里有一截像竹笛一样的东西,比小指还要短小。原来是那个东西让他能发出声来。难怪声音挺起来有些怪异。
马母记得儿子马千秋曾经制作过这么一个东西。她好奇地问过儿子,做这么小的竹笛怎么吹?儿子说,这是让人说话的东西。她又问,这怎么让人说话?儿子说,宋朝苏东坡诗中有一句‘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让我想到其他声音可以发出人声,这个东西就是帮人发出人声的。
马母没想到这个东西是给明傀做的。难怪明傀之前宁可咿咿呀呀也不说话,原来是怕我看到哨笛。不过看到又有何妨?还是明傀自己心中有愧,不敢当着我的面用我儿子赠送的东西,却要谋害我儿子吧?
这时,余氏掏出一个东西来,展示给明傀看。
马母也朝余氏手里看去。
明傀脸色煞白。
余氏手里居然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哨笛。她将哨笛放到嘴边,却又拿下,微微一笑,说道:“我这哨笛与你喉咙处能相呼共应。只要我吹一下它,你那个哨笛就会爆裂,刺破喉咙。你就一命呜呼了。”
马母想起那个晚上她骑上竹竿之后,竹竿爆裂,屋后竹子纷纷倒下的恐怖一幕。她听安生说过“同声相应”的道理,跟余氏说的“相呼共应”应该是同一个意思!
原来儿子赠予明傀哨笛的同时留了一手。
那么,明傀之前不用哨笛也是防着马家人的?马母思来想去。
“更何况安将军的人已经将这里围住了。你就算杀了我,也逃不出去。你要的设计宝图还是会落入他人之手。”余氏指了指上面。
“宝图在哪里?”明傀和马太老爷异口同声问道。
余氏摇了摇头,问道:“奎大人,为了那张图,你失去了整张皮,何苦?公公,为了那张图,你抛弃了婆婆,何必?”
马母眼眶湿润了。
“现在你们心里想的还是宝图!宝图!宝图!你们信奉非攻,却引发无数攻击。你们信奉兼爱,却抛弃妻子。你们口口声声要维护的理念,却被你们自己抛弃!”余氏怒道。
马母从来没有见过余氏发怒。这是第一次。
“你们以正义的名义亲手打碎了你们想要保护的东西!”余氏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嘴唇颤抖不已。“宝图我已经毁掉了。你们谁也别想得到它。只有它不存在了,你们才会安宁。”
明傀挣扎着要站起来,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地跪在了地上。他仰头大叫道:“你毁掉了宝图?”
马太老爷难以置信地看着余氏。
余氏道:“毁掉宝图的是你自己。你来这里给我夫君烧纸钱的时候,宝图就在其中。”


明傀打了一个哆嗦,惊讶地问道:“宝图在纸钱里面?”
余氏慢步走到明傀面前,说道:“我本来是留到夫君的坟前烧的,没想到你来了,就由你代劳了。”
暗处的马母心中一惊!看来那天她叫去拿纸钱的下人听命于余氏。是那个下人从余氏那里拿了宝图,交给明傀烧掉的。那么,去偷竹片衣盔的下人应该也是余氏的眼线!说不定她将马母的情况告诉了余氏,余氏故意将竹片衣盔交给她的!
看似坐以待毙的人,其实是请君入瓮的人!
惊讶之余,马母还有一丝不解。余氏说宝图本来是留到夫君的坟前烧的,这又是为何?莫非余氏认为马千秋已死?莫非她发觉隐藏在机关里的人不是她的夫君?
“你……”明傀急得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余氏笑道:“你不要急。宝图虽然烧了,但我自小记忆力不同寻常,过目不忘。只要我还活着,宝图就在我心里记着。”
明傀咬牙切齿道:“你太狠了!你以为这样我就不敢杀了你吗?”
余氏讥讽道:“你曾为巨子,曾誓死要保护宝图。而今你不但烧掉了宝图,还要杀了唯一可以画出宝图的人。保护来保护去,你只是要保护你自己。你不配做一个墨者!更不配做墨家巨子!”
明傀张开了嘴,却半天没有说出话。面部抽搐。
马太老爷轻叹道:“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现在密道大门打不开了,上面又有安生姑娘的人。大家都走不掉了。”他瞥了余生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倒可以说些轻快的话,毕竟安生姑娘是你表妹,即使不给你自由,总不会杀了你。”
余氏盯着马太老爷看了半天,笑而不语。
马太老爷不知所措,问道:“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余氏无奈地笑道:“公公,你看错儿媳了。我要的不是这个。”
“你不就是为了排除异己吗?”明傀终于吼出一句话来。
余氏道:“我要的,不过是能和我夫君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可是哪有什么平平淡淡的日子……”
这时,滚轮那边又传来了机关转动的声音。
“他们知道穿墙术的秘密?”马太老爷惊恐问道。
余氏回头看了一眼,说道:“不用担心。不是他们。”
机关停止转动的时候,马母眼前一亮。
马千秋从那里下来了。
“奎大人,父亲,你们还执迷不悟吗?”马千秋一边走出来一边说道。
马母躲在暗处不敢动,目光在那个马千秋身上游移,最后落在他的耳朵下面。由于灯光和距离的关系,她看不到那里有没有痣。
她把希望寄托在马太老爷身上。上次马太老爷出现得突然,可能没有时间仔细打量马千秋。现在他们离得近,如果马千秋不是真马千秋的话,马太老爷应该能看出端倪。
“你怎么来了?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马太老爷着急道。
马千秋安慰道:“这面墙壁的上面是客厅,再上面是小阁楼。我是从小阁楼下来的,安生不知道。”
马太老爷稍稍安心,侧头看了看马千秋的脸颊。
这一刻,马母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她知道,马太老爷这是在看他曾在儿子身上留下的标记!
果不其然!马太老爷接下来的话让马母充满希望的心彻底凉了!
“你的痣呢?”马太老爷问道。马千秋摸了摸那颗痣应该在的位置,然后将目光投向余氏,似乎这个问题不应该问他,而应该问余氏。
明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茫然问马太老爷道:“什么痣?”
马太老爷道:“我儿马千秋耳下有一颗痣,是我给他用墨点的刺青。这个人虽然跟我儿长得一模一样,但耳下没有我留的标记。”
“你不是马千秋?”明傀惊讶地看着马千秋。
余氏悲伤地笑着摇头,说道:“你们都以为他还在。其实他不在了。”
“飞刀高手不是放过了他吗?飞刀高手不是孛罗帖木儿将军的眼线吗?”明傀问道。
马母静静地听着他们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余氏仰天长叹,说道:“夫君在遭遇飞刀高手之前,就已经被人杀害。那天晚上,婆婆失手将夫君的竹竿爆裂,屋后的竹林倒下,就已经惊动了潜伏在马家的人。夫君连夜骑马往营地赶,一时没有戒备,半路上便遭了暗算,不仅丢了性命,还被……”
余氏哽咽。
马太老爷心急道:“还被怎么了?”他恨不能上前抓住余氏的衣襟拷问。
余氏抹着眼角,说道:“他的遭遇跟奎大人一样,被人扒了皮。”
明傀两眼一亮,随即黯淡,像是刚刚得到了什么,瞬间又失去了。
“一定是对付我的人用同样的方法对付了马千秋。”明傀幽幽道。
安生的父亲安将军?马母心中猜想道。
余氏转头看着马千秋,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好在我及时得知消息,我怕夫君的皮坏掉,于是将他的皮找来,让这位墨者去掉自己的皮,将夫君的皮戴上。那一颗痣,不对,那一点墨,是留在肉里的,所以这张皮戴在他的身上,就看不到那颗痣了。”余氏说道。
“不对!既然马千秋的皮在这里,那么,赶往京城的是谁?飞刀高手放掉的又是谁?”明傀质疑道。
余氏道:“我既不能让朝廷认为夫君畏罪潜逃,又不能亲自出马,在朝廷面前暴露我自己。所以,我让一个跟夫君长得差不多的人继续赶往京城请罪。因为我知道,他是到不了京城的。因此,他见不到皇上,也见不到其他大臣,也就不会被朝廷发现。”
“那你为何要让孛罗帖木儿将军知道你才是真正的巨子,让他放过你的假夫君?”明傀问道。
余氏道:“我给那位墨者承诺过,只要他代我夫君赶往京城,将夫君畏罪潜逃的猜忌消除,我可保他平安归来。”
明傀摇头道:“墨者必须听命于巨子,以巨子为圣人,皆愿为之死。你怎会给他这样的承诺作为交换?”
“他既愿意为我赴死,便是对我忠一不二的人。这样的人,我怎么能见死不救?再说了,他也是别人的夫君,别人的爱子,别人的父亲。我怎能让他替我夫君死?”余氏愤然道。
明傀赧然。
马太老爷脸色铁青地看着马千秋,目光凌厉,似乎要将这张皮看穿,要看看皮下面的肉是不是马千秋的肉,要看看肉里面的魂是不是马千秋的魂。
余氏道:“我们谁也不是渔翁,我们都是鹬蚌,没有胜利者,只有失败者。”

然后,余氏对马太老爷说道:“我之所以让婆婆看到他,是不想婆婆伤心过度。她若是知道我夫君已经不在人世了,肯定撑不过这些日子。没想到那天差点让官兵发现,幸亏公公您及时出现。”
马太老爷身子一阵摇晃,突然双膝跪地道:“儿啊,为父对不起你啊!是我不对,不该让你事事听从于我,不该让你成为墨家人,不该让你卷入其中啊!我以为让你受点挫折,你就会回来,就会听我的话!没成想让你命丧黄泉!阴阳两隔啊!”说完,哀嚎不已。
余氏冷冷道:“人死不能复生。现在后悔还有什么用?”
马太老爷爬到余氏身边,抓住余氏的衣服,哭道:“奎大人虽然被扒了皮,却以造畜术将猴皮裹身活了下来。我儿会不会也被猴皮或者其他皮裹身,变成其他模样?你是巨子,消息灵通,如果他还活着,你应该知道的!”
余氏沉默不语。
马太老爷见余氏无动于衷,想了一想,似乎想通了什么事情,又道:“你不要担心!如果我儿以猴子或者其他的牲畜模样回来,我不会强迫你与他仍做夫妻。我可以去你父亲那里主动退婚。”
余氏摇摇头。
马太老爷慌乱道:“不,不!我可以帮你隐瞒起来!你不用管他!你把他交给我就行!只要你把他带回来,以后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旁边的马千秋于心不忍,上前要将马太老爷扶起。
马太老爷将他推开,要给余氏磕头,痛哭流涕道:“求求你,一日夫妻百日恩,如果他被施以造畜术,求求你不要抛弃他!我给你做牛做马,上刀山下火海!”
余氏鄙夷道:“不要把我想成跟你一样。只要他还活着,我绝对不会抛弃他。”
马太老爷抬起手就给自己扇巴掌,一边扇一边说道:“对,对,对,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藏在暗处的马母不由得心寒。马太老爷“病故”之前是极其自尊的人,此时此刻却在儿媳面前跪下扇自己巴掌,简直不是她记忆中的马太老爷。不过她理解。要是能换回儿子马千秋的命,她也会这样。
余氏见马太老爷这样,似乎软了心,一手撑腰,一手去扶马太老爷,说道:“公公,别这样。如果他还在人世,我离开这里之后,一定会想尽办法将他找回来。”
马太老爷拍掌道:“对,对,你一定要离开这里!你是巨子,能力无限,可是被朝廷困在这里,发挥不出来。”他抬头看了看头顶,似乎能看见地面上守在机关入口的人。
明傀笑着摇头,说道:“马太老爷,现在想离开?恐怕是太晚了!”
马太老爷眼睛仍然往头顶上看,说道:“不晚。自开始做这些机关的那天起,我就想到有一天需要毁灭它。就像我教我儿做竹流马一样,倘若有人发现其中奥妙,或者可能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就要毫不犹豫地毁灭它。”
马母心想,难道他也有一根可以爆裂的竹竿吗?
余氏也抬头往上看,说道:“夫君以前跟我说过,这里有自毁的机关,但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
马太老爷道:“他都从来没有见到过。我从未告诉过其他人。我儿聪慧啊,知道我设计机关的习惯,猜到这里留了自毁的机关。”他微笑起来,似乎为这样聪慧的儿子感到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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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楼 断线的木偶说:
第76~80章。马母想起公输苒苒的话,机关就是人心。马太老爷以前做事喜欢留一手,难怪要将机关都留一个自毁的预备。
明傀说道:“公输姑娘也跟我说,这里的机关必定可以自毁。但是时间仓促,她没有发现自毁的机关。”
马太老爷瞥了一眼公输姑娘倒下的地方,叹道:“她本是极有天赋的墨者,可惜跟错了人。”
明傀不服气道:“成王败寇。失败便是跟错了人,成功便是跟对了。”
马太老爷道:“她能看出我留有自毁机关,已经非常了不得。但她是心善之人,跟随你多年,只因为你赎了她的身,从来不管对错,不管成败。像她这样心善的人,又怎么能猜出我这种抛家弃妻的人的心思?”马太老爷说话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
马母觉得他说得太对了。机关即人心,可是有些事情善人从来不想,恶人却动了心思,善人从来不做,恶人却驾轻就熟。善人如何能猜到恶人的心思?公输苒苒即使再聪明,也是斗不过马太老爷和孛罗帖木儿将军他们的。
马太老爷转身看向那对灯笼,说道:“自毁机关就在灯笼之上。那里有数十桶火油,只要打开机关,火油就会顺着槽道流到各处,再将灯笼取下,点燃火油,就能将这些木质机关焚烧殆尽。不仅这地下机关会烧毁,地面的房子也会烧毁。”
明傀大惊,说道:“我们所有人岂不是都要葬身火海?”
马太老爷笑问道:“怎么啦?奎大人?你刚才不是不怕死吗?现在又怕了?”
明傀眼神之中满是惊恐之色,说道:“我宁可成为刀下鬼,也不愿活活烧死。我当年被扒皮的时候,浑身灼疼如置身火海,即使蒙上了这层猴皮,也常常浸泡在冷水之中才能稍稍缓解。后来寻医,说这是落下的火病。我被这种火病折磨多年,再也不想忍受片刻这种痛苦。马大人,反正都是死,不如你先给我一刀痛快!”
马千秋此时插话道:“奎大人,您不必担忧。马大人既然考虑过自毁机关,就必然考虑过自毁机关的时候如何自保。您不会死,更不会被火油烧死。”
马太老爷看着马千秋,迟疑片刻,然后笑道:“这位少年郎也不是平庸之辈啊!”
余氏给了那个马千秋一个眼色。马千秋退到她身后,不再言语。
马太老爷的目光越过余氏,看着那个人说道:“你说得不错。我自然不会在毁掉机关的时候烧死自己。因此,我在制造这些机关的时候,地下的格局跟地上是一样的。第一,当然是为了承受地上墙壁的重量,第二,就是为了点燃火油的时候可以将空间分割开来。”
明傀欣喜道:“这太好了!”
余氏也面露喜色。
马太老爷又道:“可是这机关年久失修,避火的空间已经不够严密,有一处已经破损。纵使我们都躲进去,恐怕也只能保住最里面的那个人。”


听到这话,余氏脸上的喜色顿时消失了。
这也出乎那个马千秋的意料,他看了看面前的几个人。马母猜测他是在想究竟应该保住谁。
明傀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说道:“这个还不简单?把他们弄进去,堵住破损的地方,不就可以了?”
马太老爷摇头道:“破损的位置比较高,这火油一烧起来,十个人堵都堵不住。何况这些尸体不会自己站起来帮你。”
那个马千秋说话了:“既然这样,就保余夫人吧。”
马太老爷又将马千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说道:“你不怕死?还是这样活活烧死?”
那个马千秋道:“马太老爷别忘了,我可以将皮扒下来,披上马大人的皮,还有什么不敢的?”
明傀惊慌道:“不!不!我不要再遭受这种折磨!我宁可你们杀了我,或者让安将军的人杀了我!我也不要被火油烧死!要不这样,我和马太老爷向安将军屈服!你们不是从那个机关里下来的吗?从那里再上去就是了!”
马千秋道:“如果我们上去,巨子就保不住了。我如果一直被困在机关里,迟早会露馅。马家还是会落下满门抄斩的罪名。”
马母想起马千秋忍不住出来偷吃她的饭的情景。他能支撑到现在,马母已经十分惊讶了。
“那也比活活烧死强!”明傀吼道。
这时,上面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声,如同有人在击打一面巨大的鼓。
一阵灰土从头顶上撒了下来,呛得他们咳嗽不已。
“怎么回事?”明傀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土,抬头问道。
余氏道:“他们应该是在拆房子了。”
“拆房子?拆房子干什么?”明傀问道。
“安生知道了这房子是多宝格一样的机关,害怕我们从别的地方逃走,所以捉拿我们之前,必定先将房子拆掉。”余氏说道。
接着,上面传来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这下他们都听清楚了,这是墙被推倒的声音。
滚轮所在的地方发出嘎嘎嘎的声音,有些承受不住上面撞击的力量。那对灯笼剧烈摇晃,里面的灯火摇曳,随时可能熄灭。
众人惊慌的时候,明傀却露出了笑脸。
“这样埋掉也挺好,总比烧死强。”明傀张开双手去接落下的尘土。“来吧,来吧!公输姑娘,我们生不能在一起,死却能同穴!多好!”
又一声巨响传来,尘土簌簌地往下掉。
四周的机关吱吱作响,仿佛里面有无数被压住的老鼠在痛苦叫唤。
马母也被灰尘呛得咳嗽,可是这时候他们听不见她咳嗽的声音。她抬起手来准备拍打落在额头上的尘土,却感觉到一滴雨落在了手背上。
下雨了吗?不可能的。这里还没有塌陷呢。她翘首看了看,又将鼻子凑到手背上闻了闻。
她闻到了火油的气味。
火油已经漏出来了。
马太老爷也闻到了火油的气味,大喊道:“火油漏了!快往那边走!”他将余氏和马千秋往南面一个“房间”里推。那里应该就是可以避火的空间。
明傀已经爬到公输苒苒的尸体边,与她并排躺下。掉落的灰土盖在脸上,他也不擦去,仿佛此时的他已经是一具僵硬的尸体。
马母猫着腰往明傀那边跑去,此时她顾不得自己是否会暴露了。
马母来到明傀身边,抓住明傀用力摇晃,喊道:“这里危险!快躲进去!”
明傀本来已经闭上了眼睛,被她一摇,睁开眼来。他看到蹲在他身边的人是马母,露出讶异之色,很快又恢复平静,说道:“原来你也在这里!我早该想到的。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你不用管我,我就呆在这里。”
马母道:“你不怕被烧死吗?”
明傀不以为然:“这都要塌掉了吗?怎么会烧死我?”
马母将手上的火油伸到他鼻子前:“你闻闻,这是火油!火油漏下来了!你看他们躲到那边去了,肯定是要点燃火油!快跟他们进去!”
明傀听说要点燃火油,坐了起来,连滚带爬往可以避火的方向逃跑。
马母拽住公输苒苒的手,将她往同样的方向拖。
明傀回头看了一眼,不可理喻地喊道:“快走啊!你还拖着她干什么?”
马母仍然拖着她往前艰难行进,大声道:“你不是要跟她生则同床死则同穴吗?你不管她了啊?”
明傀哭丧着脸道:“好死不如赖活着。要是必须死,我当然愿意死则同穴,如果能活,就别让她拖累我们!”
马母愣住了。
她早该知道明傀是这种人的。
她以前听儿子马千秋说过关于明傀的一件事。据说明傀还在工部任职的时候,曾有一位十分要好的同僚朋友,简直亲如兄弟。不幸的是,他的朋友因差事去治理黄河水灾时溺水而亡。明傀收到消息后嚎啕大哭,几日内形销骨立,不成人样。人人皆以为他恨不能共赴黄泉。数日之后,明傀发现他的书房有一处地板上出现了一滩水渍。下人打扫干净之后,水渍又会出现。天天如此。于是有人说,那位故去的朋友感动了,所以回来看他。他听到这个传闻,吓了一跳,听说鬼怕恶人,他便对着总有水渍的地方大骂一通。骂的话大约是既然是好友,死了就不要来吓他之类的。自那之后,那滩水渍消失了。
这时,已经躲起来的马太老爷看到了马母。他跑了出来,不由分说地扯开马母拉着公输苒苒的手,然后将马母拽进避火的空间。
“你怎么在这里?”马太老爷吼道。
余氏抢先回答道:“是我让婆婆先下来的。”
“你让她下来干什么?”马太老爷愤怒道。
马母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丈夫,不知道他是为她担忧,还是害怕她看到他的真面目。
马千秋扶住马母,将她往里面推。
马母一把抓住他的手,马千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马母松开了。
明傀缩在角落里,惊慌失措地看着外面如瀑布一样掉落的灰土和碎渣,看着公输苒苒渐渐被灰土和碎渣掩盖,终于忍不住掩面大哭,哭得如鬼号一般。
马千秋看着愤怒的马太老爷,冷静道:“点火吧。”
马太老爷道:“不行,我不能点火。我妻子还在这里。我可以烧死自己,但不能烧死她。”
“你不是谁都可以放弃吗?”马千秋问道。
马太老爷看着马母,说道:“是的。但她不行。我当初建起这些机关,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保护她。”

余氏听到马太老爷的话,问道:“您建起这些机关是为了保护婆婆?”
何止是余氏,马母自己都是一头雾水。怎么是为了我呢?我没来马家之前,这些机关就存在了。
马母不相信马太老爷的话。
马千秋嘴角扯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显然他也不相信。
唯有缩在角落里的明傀忽然平静了下来,低下了头。他的哭嚎声一停,大家反而往他那边看去。
马太老爷也看了看明傀,说道:“他是知道的。”
明傀心虚地逃避马太老爷的目光。
马太老爷将目光转向余氏,说道:“在奎大人成为巨子之前,这个位置上坐着的就是你婆婆的父亲。”
“我的父亲曾是巨子?”马母诧异地问道。
马太老爷好像没有听见她说话,继续对余氏说道:“为了不暴露身份,身为巨子的他从未向你婆婆说过墨家的事情。那时候你婆婆尚在闺中,我和奎大人在她家里跟她父亲学习,就如我儿在你们余家一样。她父亲一方面要将巨子之位传下去,另一方面要保护他女儿周全。”
“所以奎大人选择了继承巨子之位,您选择了师父的女儿?”余氏问道。
马太老爷道:“应该是相互选择吧,就像你当初选择了马千秋一样。我和奎大人做好选择之后,师父便留我在身边,将奎大人藏在隐秘处。所以你婆婆那时与我相见的时候多,却不知道奎大人也是她父亲的徒弟。你婆婆自小就在我师父的保护之下,虽然有很多明枪暗箭,但都被师父挡住或者化解。她嫁到我们马家之后,就会失去师父的庇护。因此,我在娶她进门之前,就偷偷改造这里的每一间房子,使得所有想要暗算她的人都无法得逞或者不敢进来。同样的,我也不能让她知道这一切。”
明傀似乎不愿旧事重提,喊道:“都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些干什么?”
马太老爷道:“就是因为大火就要烧死我们了,我才要将这些说出来。”
马母想起来了。她嫁入马家的那天,父亲将一把伞交给她的新婚丈夫,慎重其事地说道:“以后,你要代我为她撑伞,为她遮风挡雨,让她安安稳稳度过一生。你要代我照顾她周全,周全到最好让她不知道这世上还有雨这种东西的存在。”
那时候,她以为父亲说这番话只是要她的丈夫好好照顾她,以为伞只代表普通的象征意义。刚才听了丈夫刚才说的话,她才知道,那把伞就是用来触发机关的,父亲不但知道背后的真相,还是亲手策划的幕后人。
马太老爷转过身,对马母说道:“抱歉,这个时候才告诉你。”
马母一时间有好多话要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马太老爷见马母不言语,苦笑道:“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的。但希望你没有那么恨我。”
说完,马太老爷摸出一把小刀,刀身占满了火油。他一扬手,小刀飞向灯笼。
小刀划破了灯笼,碰到了灯火,刀身点燃,将灯笼里的火焰带到了灯笼布罩上。灯笼着了火,将悬挂它的绳子烧断了。
灯笼掉下。地上的火油被点着,腾起一人高的火焰,仿佛那里本来趴着一个火人,此时突然跳了起来。
“我想好了,只能保一人,那我就保你。”马太老爷笑了。

那团火焰很快漫延开来,火焰将顶上的木质结构烧坏,导致火油泄露得更加严重。火上浇油,火焰越来越猛烈。
马母被火焰烤得脸上发烫,眼睛干涩。
明傀上蹿下跳,恐惧使得他更像一只猴子。
“快把这身竹片脱下来,谁让你穿这个的?很容易被点燃的。”马太老爷伸手要将马母的竹片衣盔解下。
余氏上前来,说道:“这竹片衣盔可以保婆婆的命。这是夫君在藤甲的基础上研制出来的,竹片用特殊草药水浸泡过,不但可以抵挡刀枪,还不惧火。”
马太老爷惊喜不已,抓住其中一块竹片看了又看,不太相信。他捡起一根掉落下来的小木条,伸到火中蘸了火油,然后按在竹片上。过了一会儿,竹片没有被引燃。他丢掉小木条,以指头揉捏那块竹片,竹片没有被烧坏。
马太老爷喜道:“这小子够厉害的啊!我做梦都想做出防火的藤甲,当年一直想在藤甲上改进,从未成功过,没想到他把藤甲换成竹片取得成功了!好了!这下可以保住两个人了!你们娘儿俩出去,把我儿马千秋找回来!”
马千秋走到近前,说道:“这竹片衣盔不仅仅可以保住她,还能保住这里所有人。”
“哦?”马太老爷狐疑地看着这个马千秋。
明傀急忙爬了过来,抓住竹片衣盔的衣角,将信将疑问道:“怎么保住我们?这衣服可以装下好几个人吗?”他扯了扯衣角,以为衣服有拉伸的机关,差点把马母拽倒。
马千秋扶住马母,说道:“这里不是有地方坏了吗?可以用这衣服上的竹片将破损的地方补缀起来。这样的话,就不会有火焰进来。我们就会平安无事。”
明傀大喜道:“太好了!太好了!”
马太老爷仍然眉头紧蹙:“既然是刀枪不入,那一时半会儿也拆不下这些竹片。”
余氏站到了马千秋前面,说道:“夫君早就发现这个空间与其他空间不同,并且发现了防火材料,因此猜到您的自毁方式一定是以火烧毁,但不知道是以何种方式放火。防火材料是在破损处发现的,所以夫君早就考虑到补缀,将这件竹片衣盔的组合方式进行了改变。我让婆婆下来,就是为了带这些竹片下来。”说着,她将手伸到马母的后脖处,轻轻扣了一下。
马母听到类似铜铃被敲了一下的“叮”的一声,瞬间感到身上松快了许多。
身上的竹片如同秋天的落叶一般掉了下来。
马千秋捡起其中一片,却拉起了一串。
原来竹片虽然能散开,但还是以串状连接在一起。
马太老爷眉头仍然紧蹙,说道:“纵然这竹片能拆开,又怎么补缀上去?”
马千秋走到一面墙前,将串状的竹片放墙上一放,再松开来,竹片居然没有掉下。
马太老爷大吃一惊,疾步奔至墙边,用手一摸,大笑道:“原来是用燕尾榫的方式连接在一起!我儿未雨绸缪,已在这里留下了连接的机关!”
接着,马千秋用同样的方式将其他串状竹片补缀在墙上。
外面的火焰越来越大,呼呼作响。
马太老爷走到这个空间的门口,轻轻一跃,一手抓住门楣,另一只手往门楣上拍去。
本来只有脚面高的门槛竟然升了起来!很快门槛便与门楣碰撞在一起。
四周一片黑暗,谁也看不见谁,只听到外面噼噼啪啪的燃烧爆裂声。
谁也不说话了。
不一会儿,又一声巨响。接着,马母听到有人痛苦大叫,有人哭爹喊娘。马母猜测,应是地面塌陷了,那些人掉进了火焰里,不然她听不到这些人的声音。安生带来的人不会料到等了这么久,等来的却是熊熊烈火。
这时,马母听到明傀不停地快速地念起了佛经。身为墨家人的他,此时却开始求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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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5-3 18:34:31 | 显示全部楼层
45楼 断线的木偶说:
第81章至83章大结局。外面的喧嚣比马母想象中的要短很多。呼叫声和力拉崩倒之声很快就消失了。
补缀在墙壁上的竹片微微发红,仿佛一块块碳火,很快又变成了黑色,仿佛碳火尚未充分燃烧就熄灭了。
马母心里明白,房子本身是木头结构,加上隐藏的火油,很快就会烧得干干净净。
“可惜了这么好的机关。”是明傀的声音。
马太老爷的声音回应道:“不可惜。从此我们都是不存在于这世间的人了,要那些还有什么用?”
“我们什么时候出去?”明傀问道。
马千秋回答道:“我这里有一只竹片蝗虫,等它什么时候安静了,我们就可以出去。”
“竹片蝗虫?”明傀问道。
“是的。我在各个地方放了这样的蝗虫。外面只要有人动静,就会让它轻微震动。同声相应,我身上这只蝗虫也会轻微震动。等到外面确实没有人了,我们再摸黑出去。”马千秋道。
马母记得下来之前看到许多蝗虫,此时才明白原来是做这个用处的。
余氏补充道:“出去之后,我们先用碳灰将脸上抹黑,切莫让人看到我们的脸。”
明傀仍不放心,说道:“纵使我们可以这样出去,但他们明早必定会来检查这里。这个空间还在,我们又不能带走,他们还是会发现有人躲在这里逃脱了。”
马千秋道:“你放心吧。”
余氏接过话头,说道:“就是!把心放到肚子里吧。夫君发现这里的避火材料之后,就跟我说了,倘若有一天不得不用到它,一定要在离开之前往这上面浇水。此材料经过大火一烤,再经冷水一浇,一热一冷,一涨一缩,即会爆裂。”
马千秋道:“这小子!我所有的准备他都想到了!”
余氏继续说道:“所以我们离开之前,只要取些水浇在这里,他们便不会看到这个避火的空间。”
马母心想,院里就有水井,取水倒是方便。
几人又等待了许久。
明傀不一会儿就问蝗虫还在震动没有。
马千秋不搭理他。
问了好些次,见马千秋不回应,明傀便不问了。
马母见明傀不问,自己倒忍不住问了一句。
马千秋黑暗中摸索着抓住马母的手,将竹片蝗虫塞到她的掌心里。
马母感觉到蝗虫在轻微震动,仿佛它要说什么话,但说不出来,只好不断地挠她的手掌心。
“还在动。”马母说道。
又过了许久,蝗虫忽然没有震动了。
马母赶紧说道:“它没动了。”
马千秋道:“再等一等。”
等了一会儿,蝗虫还是没有动。
马千秋伸过手来,将蝗虫拿了回去,然后说道:“走,我们出去吧!”
马太老爷打开了门,仿佛这是一道从地狱通向人间的门。马母看到了星光,看到了残月,听到了远处忽高忽低的乌鸦叫声。
四周已经烧得面目全非,还有许多地方冒着青烟,看不清太远的地方是什么样,但偶尔听到轻微的爆裂声。
马母抓了一把灰抹在了脸上。其他人也将脸抹黑。
“外面可能还有人,小心一点。”马千秋小声提醒道。
余氏看到马千秋脸上漆黑,忍不住小声笑道:“我们就像夜行人间的鬼一样。”
马千秋道:“世间哪有什么鬼?”
马母心想,他也不信邪吗?
接着,马千秋看了一圈周围,说道:“世间本来是有鬼的,但见了人性的恶之后,都躲到地狱去了。”

马太老爷说道:“你们先走,往南边一直走,我去水井那边取水来,然后去追你们。”
马母他们几人便先走了。
出了马家,马母发现附近有不少受伤的人躺在地上叫唤,照料的人少得可怜。即使马母他们从那些人身边经过,那些人都没有盘问一句。没人认为他们是从火堆最中心走出来的,因为没人认为还有谁能活着从那里走出来。
那些人把马母他们当做自己人了。
马母按照马太老爷的意思一直往南走,走了一段才发现明傀不见了。
“明傀呢?”马母问道。
余氏平淡道:“他溜了。我看到他偷偷溜走的,假装没有看到。反正他不可能一直跟我们。”
马母想了想,觉得余氏说得对。他跟余氏本就不是同路人。早走晚走,都是要走的。
马千秋问道:“我们要不要等一下?”
马母知道他想等马太老爷。
“不要等了。”马母说道。
“啊?”马千秋很意外。
“不能让他跟我们一起走。时间久了,他会发现你就是他儿子的。”马母说道。
“我……”马千秋瞥了一眼余氏。
马母打断他说道:“不用装了。现在已经走出来了,不用怕我再露馅儿。你们俩之前一直瞒着我,不就是怕我知道你还没死,在他们面前露出马脚吗?”
“那您也不问问我脸上怎么没有痣吗?”马千秋问道。
马母笑道:“你是不是我儿子,并不在于那里有没有痣。你之所以是我儿子,是因为你有那些记忆,有那些习惯,有那样的脾气。你出来给我掖被子,说的话是小时候我听过的话,被你父亲询问时摸脸上的痣时位置那么准确,如此种种,都说明你就是我儿马千秋。唯有一颗痣不存在,又有什么重要的呢?你还曾跟我说过,刺青是一种刑罚,叫墨刑。你既是墨者,自然有办法对付墨刑。”
马千秋激动不已,脸上一会儿绽开笑,一会儿收住笑。
余氏在旁说道:“婆婆火眼金睛!你就说出来吧!”
马千秋喜道:“娘亲!我就是您的儿子马千秋!因为害怕您扛不住那些人的轮番考验,我们俩迫不得已商量好了,给您造成我已经不在的假象。这刺青以一种草药热敷,即可暂时消除印记,过些时日又会恢复原样。等我们到了安全无忧的地方,过些时日,您就会看到我的痣了!这些日子让母亲挂念,是儿子不孝!”
马母抓住他的胳膊,仔细看他的眼睛鼻子,恨不能把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在心里,免得下次再看到他的时候又记不清。
“傻孩子,有没有痣没那么重要。娘要的是你,不是那颗痣。”马母双眼噙泪。
余氏看了看来时的路,催促道:“婆婆,既然不等公公了,我们就继续赶路吧。万一有人发现端倪,可能会追过来。”
马母点头,对余氏说道:“当时要不是我错怪你,不是我偷偷去你房外,不是我骑了那根竹竿,就不会让你们受这么多苦。”
“都过去了,就不提了。往后我们可以安生过日子就足够了。”余氏安慰道。

马母道:“这安生日子恐怕没那么容易。明傀跑了,他没得到宝图,必定将我们逃走的消息说出去,让朝廷官兵搜寻我们。”
马千秋道:“娘亲不必忧心,我们继续往南方走,听说江西那边有红巾军,与朝廷对抗。我们去了那里,朝廷官兵就无法继续追杀。到了那里,我们安家落户,隐姓埋名。”他走到余氏身边,蹲下来,将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说道:“再把孩子生下来,种几亩地,养一头牛,打一口井,种一棵桃树,再种一棵梨树。春天来了,桃树上开红的花,梨树上开白的花。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岂不快哉!”
余氏将马千秋的脑袋推开,笑道:“想得倒美!”
马母脸上的笑僵住了。她曾想在门前种一棵桃树和一棵梨树,与余氏商量过,后来又偷偷问儿子马千秋,他却不赞同,说桃花太艳,梨花太素,又说桃有“逃”的意思,梨有“离”的意思,要种的话不如种枣树。马母问,为什么种枣树?儿子马千秋道,枣者,找也。倘若有一天如果我找不到你们了,就去种了很多枣树的地方,如果你们找不到我了,就种很多很多枣树。马母半是打趣半认真道,我若是找不到你了,我得伤心死,哪有心情种枣树!儿子马千秋道,我即使不在,也不会让您发现,免得让您伤心。
余氏见马母表情异常,问道:“婆婆,您怎么啦?”
马母挤出笑,说道:“别做梦了。等到了南方再做梦吧。”
余氏道:“婆婆说得是。赶路要紧!”
他们一路往南逃,走到湖南的时候余氏生下了孩子,于是停了下来。不久,大元灭亡。最后他们没有去江西,就在孩子生下的地方开了荒,养了牛,打了井,种了树。树是枣树。马母把方圆百里的枣树都买了来,种在屋后的山上。
马母有事无事便去山脚下坐着,一坐就是一天。
终于有一天,一个陌生人来到山脚下,看见马母便嚎啕大哭。有人路过看见,询问怎么回事。马母称是从远方逃难来的亲人。
马母将他领回家。
数日之后,附近居民便听说那个陌生人病故了,而马家的当家人脸上多了一颗痣。
附近有盗墓贼去盗那病故之人的墓,启开棺材,不见尸首,却见一只白鹤从中飞出,翱翔云端,鸣叫数声,不知去向。
于是,方圆百里传闻那陌生人是仙人,化鹤归去了。
第二年,马夫人生了第二个孩子,后来又生了好几个,总共七个。


听外公说到这里,我才明白他说的老三入了魔道,原来是入了墨道的意思。
原来马家祖先有这样的故事啊!我不禁感慨。
外公道,嗨,哪一辈的人没有故事?哪一个人没有故事?只是有的说出来了,有的没说出来。
马千秋不认这个老三,是不是反对老三成为墨者啊?我问道。
外公说,那是当然了,好不容易逃离出来,自然不愿意后人回到先人走过的路上去。经历过的人总是拦住没有经历过的人,不让后者重蹈覆辙。可是对于没有经历过的人来说,那是一条新奇的路,拦也拦不住的。于是来来回回,兜兜转转,每天发生的事情看似与以往不同,实则都是以往发生过的事情。
那老三后来怎样了?
这是另一个故事了。不过,这个故事没有人说出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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